历史学家杨斌：郑和下西洋，留下的更多是“惋惜”｜对谈

liukang20244周前 (05-08)今日吃瓜947

文博时空作者安富建 自 1405 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现已曩昔 600 多年。

“郑和七下西洋”，最远抵达非洲东海岸，有三十多个国家搭船来朝，明王朝由此构建起了史无前例的朝贡次序。

梁启超曾在《祖国大帆海家郑和传》盛赞：“全国际前史上所声称帆海巨人，能与并肩者，何其寡也”。

郑和下西洋 580 周年纪念邮票

郑和的远航，让我国与印度洋国际的沟通在短期内抵达高峰。郑和之后，古代我国对印度洋国际并未持续开发。恰恰相反，“海洋我国”走向低落。

明清两代帝国在亚洲东部陆地实力日隆，西方人因地理大发现的影响却在悄然兴起。我国人在印度洋缺席的 60 年后，葡萄牙人达伽马绕过好望角，抵达了印度东南角。

前史学家许倬云在新书《经纬华夏》里写道，“郑和七次下西洋，竟然没有带回任何新的观念和事物。首要原因在于，其时的我国往外看，发现没有值得学习之处——这一骄傲，总算造成了对外严拒坚守的心态。”

由于郑和的意图是为了扩展明朝的威望，所以仅仅循着此前阿拉伯、我国商人们拓荒的航路拓宽，而没有发现新大陆的志愿。

总算，我国迎来“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十分惋惜，郑和之后的印度洋，渐渐地和我国越行越远，越来越含糊，甚至隐而不见”。在《人海之间：海洋亚洲中的我国与国际》一书中，香港城市大学中文及前史学系教授杨斌如是说。

这本书将焦点放在郑和及其之前的历代我国，在海洋最远的印度洋国际的探究，回溯古代我国人在印度洋国际的政治（官方使者）、经济（民间商船）、文明（释教东传）等层面的风趣的人、事、物，从全球视界勾勒古代我国和海洋的联络。书中触及奇珍异事，比方海贝、龙涎香、港口爱情等，共享了兼具前史内涵和故事兴趣的发现。

海贝：产自印度洋上的马尔代夫，织起一张全球交易网；在亚洲，从前作为印度、云南的最重要钱银，是泛东南亚、南亚交易圈的重要构成；在西非，欧洲人的“黑奴交易”曾有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黑奴用海贝付出。

龙涎香：抹香鲸的排泄物，从马尔代夫进入我国，是上层社会富有豪华的标志。嘉靖千金难求，葡萄牙人因把握龙涎香交易，而交换明王朝的答应入居澳门。

港口爱情：海洋之上人来人往，刻画了海洋国际居民的不同的爱情观。与儒家“三从四德”的女人观念不同，港口停驻的外来者与当地居民显现出特别、有张力的爱情相貌。

除此之外，迄今打捞的“最早远航印度洋”的我国船只，最早抵达我国港口的阿拉伯船只；第一个从海上回来，第一个从海上往复的我国西行求法和尚；最早的官派出海使者；海上飞行最远的我国人……这些通通成为杨斌书写的目标，形成了一本丢失的我国—印度洋传奇故事集。

它们描画了郑和下西洋的前史、布景及千丝万缕相勾连的细节，是古代海洋我国的一部分，也是“惋惜”的注脚——那个古代我国从前了解的海洋国际。

文博时空约请杨斌教授，以郑和为原点，解读古代的海洋我国在印度洋失掉的或许性，和“地理大发现”的间隔，以及从前抵达的远方有多远。

郑和之后，“我国失掉了印度洋”？

文博时空：1433 年之后，我国人简直从印度洋上消失，我国人的船只不再泊岸。在评论“我国失掉了印度洋”之前，首要换个思路，对印度洋国际来说这是否意味着一种“失掉”？

杨斌：郑和中止下西洋之后，仅有自动想和明朝保持朝贡联络的国家，叫忽鲁谟斯（今霍尔木兹海峡一带）。郑和七次下西洋中有三次（第四、第五、第七次）访问了忽鲁谟斯。

郑和下西洋道路示意图（《新编郑和帆海图集》1988 年）

在郑和之后，忽鲁谟斯想康复对我国进贡，原因或许是忽鲁谟斯出产良马，而我国自古十分喜爱阿拉伯国家的马。明代官方给与的价格特别高，因而贡马的朝贡交易能够给忽鲁谟斯带来丰盛的交易收入，所以他们派使节到北京要求康复对明王朝的朝贡。

可是，明朝情绪发生了改变。皇帝回复说今后不需求来朝贡了，你们好好干自己的事就能够了。

对印度洋交易圈各国来说，直接的航路“熔断”，实践发生的利害纷歧。忽鲁谟斯之外，大部分国家应该持无所谓的情绪。比方，对溜山国（今马尔代夫）来说，明朝使节来，咱们跟着去朝贡，现在不来了，咱们也不必翻山越岭去了，或许也挺好。

但也不能说，这些国家对我国物资没有需求了。他们喜爱我国的丝绸和瓷器，但这些经过直接交易也能够得到。

文博时空：有观念以为，一般人所了解的以古代我国为中心的朝贡体系，仅仅在“华夏中心主义”下单方面的叙事。是这样吗？

杨斌：因周边各国对古代我国需求的不同，来往心态也千差万别。

从朝贡国而言，天朝赐给我的礼物远远超过了我进贡特产的价值，有利可得，如忽鲁谟斯。所以他们无妨敷衍了事以外表功夫来保持朝贡，供认古代我国为中心，这是一种遍及心思，因而会呈现“一种联络、各自表述”的状况。

另一些国家则或许不同。如古代越南、朝鲜长时刻是我国属国，它们愈加比较垂青与我国的朝贡联络，尤其是当国内政治动乱时，实力微弱的我国往往成为某一方征伐“僭主”的依托。这也是前史上越南和朝鲜常常把我国的王朝拖入他们的战役的一个要害要素。

需求留意的是，朝贡联络存在一种“多重”现象，影响最广的是以古代我国为中心的朝贡圈。不同前史时期也有差异，比方唐朝是南诏的宗主国，而南诏也是骠国（今缅甸境内）的宗主国；后来，日本奉明朝为宗主国的一起，也对外树立了以自己为中心的朝贡体系，有两个属国朝鲜、琉球。与之相似，越南有属国勐南掌（南掌国）、占城国等。

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1470 年代曾经）龙谷大学图书馆藏

制造于“郑和下西洋”之前，是朝鲜在我国李泽明《声教广被图》和和尚清浚《混一疆理图》，反映了蒙元年代的知识

文博时空：郑和下西洋之后，古代我国在海洋国际的政治、经济影响力缩短。有观念以为，这恰恰阐明“我国不需求印度洋”。你以为呢？

杨斌：这个观念能够评论。实践上，郑和之后，我国对印度洋国际的一些重要物资需求，再也无法取得满意。

明王朝在郑和之后对外闭关，再次开关现已到了隆庆元年（1567 年）。这中心阅历了 134 年。

产自马尔代夫的香料“龙涎香”，曾是明宫殿里不行或缺的消费品，在嘉靖朝，龙涎香成为皇帝制春药求床第之欢的原材料。

龙涎香，实践上是抹香鲸的排泄物，首要产自印度洋西部的东非海域。在南宋沉船“泉州一号”上就曾发现过。

嘉靖皇帝

明代断航之后，龙涎香愈加稀有宝贵。为了换得八两龙涎香，嘉靖皇帝曾出价七百六十两白银。

由于需求长时刻无法满意，嘉靖龙颜大怒，1566 年下旨责备户部“龙涎香十余年不进，臣下欺怠甚矣”。

1540 年到 1562 年，在 20 多年里，嘉靖曾多次下诏发动全国之力搜索，却只得到数斤罢了。

明朝当地政府答应葡萄牙人入驻澳门的要害原因之一，在于从海上航路而来的葡萄牙人奉献了 16 两龙涎香。这个千金难买之物，敲开了明朝紧闭的国门。

龙涎香

到了明末清初，龙涎香根本见不到什物，逐步成为戏剧话本里富有豪华的一类标志物。

更为重要的是，我国和印度洋的联络，不能光以交易来衡量。印度洋是我国的近邻，通往西亚、东非以及地中海国际的必经之地，因而，我国与印度洋的联络，怎样不重要呢？

郑和与“地理大发现”：我国人为什么没有走得更远？

文博时空：有一种比较盛行的观念以为，郑和下西洋能够媲美达伽马、麦哲伦、哥伦布的远航，并且比他们时刻还早。

杨斌：“郑和下西洋”为期近三十年的大帆海工作，脚印最远抵达非洲东海岸，但这仅仅根据古代我国、东南亚、印度、阿拉伯许多集体创始的商贸圈，并没有新的航线，也没有抵达新的陌生的当地。郑和下西洋，整合了官方和民间的一切资源，发明了万国来朝的气候。这与串联全球，以寻觅新大陆为意图的地理大发现，在本质上有所不同。

“地理大发现”首要航路简图

郑和下西洋，不是为了交易或许与他国树立经贸联络，从经济上来说因小失大。宝船路过印度洋周边国家，一路恩赐，花费远高出了对方朝贡礼物的价值。一些外国来访使团在我国居留数年，其间的花费明朝政府也大包大揽，使团回国时也有宝船护卫。

当一系列帆海举动忽然中止之后，自唐宋以来，印度洋和我国长时刻保持的直接来往也被中止，两边的民间商贸也停滞不前。

其时人现已以为这是劳民伤财的活动。为了让子孙不再仿效，明宪宗成化年间，时任兵部车驾司郎中刘大夏竟私自销毁了郑和下西洋的相关材料。兵部尚书项忠知道后，不只没有见怪反而表明了对他表明了敬重。朝廷文官之间甘愿“体系性犯罪”让前史档案消失，也要防止郑和旧事重现，可见其时谴责之深。不过，这也让其时在印度洋帆海的知识失掉了。风趣的是，现在的能看到的记载，意外来自于明朝江南“四大文人”祝枝山。

那是一个海洋格式剧变的年代。1433 年，明朝人停步于海洋。1498 年，达伽马抵达印度西南角。明朝人缺席印度洋的 60 年，在某种程度上给欧洲人留下了一个真空，这也让中西方直接来往推延。

文博时空：是否能够说“我国缺席了地理大发现”？

杨斌：这个说法好像也略微简略了些。

我国缺席的印度洋国际的国际游戏。假如明清持续走下去，达伽马他们来的时分就会碰到我国人，协作、竞赛、抵触都有或许。亚欧大陆的两头或许会有更多层面的沟通，但这是不行猜测的。从印度洋撤离，我国失掉了印度洋的资源、商场以及其他或许性。

地理大发现，不是欧洲自己发生的，而是亚非欧大陆内涵动力的打破。

文博时空：这个怎样了解？

杨斌：地理大发现的发生，在于志愿和才干的结合，无论是探究新国际仍是带着殖民意图。

马可波罗带回去的东方知识，影响了欧洲人前往东方古代印度和我国寻觅“黄金之城”；欧洲人对外殖民所用的火药，是从我国传曩昔。而欧洲人的造船、帆海技能是整个亚洲大陆内部演化的成果。

欧洲发现新大陆，必定不能否定欧洲自身特色与奉献，可是整个条件是欧亚大陆合力的成果。

文博时空：我国人为什么没有走得更远，比方说绕过非洲好望角？

杨斌：由于古代我国的帆海才干有限。非洲南端的西风带上风力微弱、风波大，郑和的船停步于非洲东海岸。不只是郑和的船队，古代阿拉伯的、印度的船也经不起非洲南部波浪与风暴，从来没有绕过非洲南岸抵达大西洋。

文博时空：怎样看待“海洋我国”和“陆地我国”之间互动性？

杨斌：咱们讲“丝绸之路”，常常将其幻想成有起点和结尾的一条线。

提及“陆上丝绸之路”，西安、山东、扬州，谁是丝绸之路起点？结尾又在什么当地？“海上丝绸之路”也相同，起点是在广州、泉州、扬州、杭州？咱们争辩得不亦乐乎。

唐代“丝绸之路”道路图

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归于比较片面的了解。“丝绸之路”是一张网络，或许不存在起点或许结尾，只要一些相互联络起来的纽带节点。我国的许多城市在这个网里，东南亚、印度洋周边国家也在这个网里。

郑和下西洋的中止，让这张网络失掉了一些来自东方的生机。但并不是说这个网络不存在了。相同的，也无法把“陆地国际”和“海洋国际”给分割开来，海洋国际的影响在后来前史中，依然持续深化到内陆。

海贝，分明是印度洋上马尔代夫的产品，它偏偏在中亚、我国西北地区、西南地区、长江中上游等地发挥了经济、礼仪、宗教方面十分杰出的人物。只要愈加充分地揭开那张衔接亚非欧的交易网络，才干展现一个十分五光十色的古代我国。

远航印度洋，古代我国海洋实力有多强？

文博时空：郑和下西洋之前，我国的船只、商人曾在印度洋上奔驰。之后，我国船只不过马六甲海峡，（“往西海洋，我国洋艘，从未阅历，到此（马六甲）而止”。出自清代陈伦炯《海国闻见录》）。

此前，郑和要抵达的“西洋”指的是哪里，规模有多大？

杨斌：“西洋”在古代曾有两层意义。

宋元明时期，“西洋”包含了南海的一部分，加上印度洋。西洋的规模包含今日的菲律宾群岛、加里曼丹岛、爪哇岛、苏门答腊岛及其以西水域，一向到非洲东海岸。

今日很少有人知道的，在印度南部有个国家“马八尔国”，又称“西洋国”。近代之前的“西洋”国，就特指这个国家。马八尔国处在东西方交通主航道上，是前往阿拉伯国际必经之地。到了元代，忽必烈和坐落波斯湾的伊利汗国（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之子旭烈兀树立的政权）来往亲近。蒙古帝国的四大汗国，只要伊利汗国还供认元朝的方位。马八尔国就成为二者之间来往的中转站，它出产的棉布就许多抵达元朝。

元与四大汗国方位联络

今日我国和印度尽管间隔很近，但相对陌生，存在许多误解。今日咱们回溯印度洋这段前史，会发现古代我国和印度作为东方文明的两个大国，自释教东传以来曾来往亲近，一向有许多前史渊源。

文博时空：曩昔的学者们研讨断定“泉州一号”从泉州动身，意图地是东南亚，而你以为它到过印度洋。这是为什么？

杨斌：古代我国人的船只下西洋，我以为最晚在南宋现已开端了。这是我根据泉州湾后渚港开掘的一艘南宋海船而得出的定论，我主张这艘船命名为“泉州一号”。在 1974 年发现之后，学者从考古等各个学科的研讨都以为“泉州一号”是一艘远洋船，必定到过东南亚，很或许从旧港（今印度尼西亚巨港）回来。

“泉州一号”，现在展陈于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

根据船上的海贝、龙涎香等很多原产地来自印度洋的发现，我以为“泉州一号”从印度洋归航的或许性适当高。假如是这样，那么“泉州一号”便是我国古代远洋帆海抵达印度洋的首个考古实证。

“泉州一号”上发现的海贝

文博时空：我国古代最大的船有多大？郑和宝船长度声称达 100 多米，为什么后人至今造不出来？

杨斌：据《明史·郑和传》记载，郑和下西洋宝船长 44 丈、宽 18 丈（即 146.67 米长、50.94 米宽）。

现在史学家遍及以为这个记载有误，超出了远洋木制商贸帆船的技能。

契合知识的船有多大？南宋的“泉州一号”，有 30 多米。比“泉州一号”早一百多年、始发于福州的“南海一号”，将近 40 米。合理估测，在宋元明时期，我国最大的远洋轮船应该在 40 米上下。那么，郑和宝船最大也应该在这个起伏上下。

“泉州一号”动画复原图，来自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官方网站

需求留意的是，远洋帆船并不是越大越好。麦哲伦举世飞行的船并不大，可是契合特别海洋环境下行船的流体力学等，能够打破洋流、季风约束，从帆海的视点而来，愈加适宜。

文博时空：和国外比较，古代我国造船技能怎样？

杨斌：阿拉伯人一度是海上霸主，唐代，在我国滨海活动的都是阿拉伯式的船只，比方“黑石号”，它们能够从印度洋远航而来。到宋代，我国的船也去印度洋了。能够说，这时分我国船的技能也比较高了。

“黑石号”沉船模型

技能其实也是相互学习的。起先，东南亚的船遭到阿拉伯海船的启示，制造不必铁钉的“缝合船”。12 世纪之后，东南亚也遭到我国船的启示，开端运用铁钉技能，终究造出了归纳阿拉伯式和我国式造船技能，具有两者长处的远洋船只。

文博时空：怎样点评古代我国港口的方位？

杨斌：汉代的交州（今越南北部的东京湾一带），唐代的广州，宋代的泉州，是这几个时期比较重要的港口。

宋代“背海立国”，不同以往，官方对海上交易曾大力支持。到了元代，泉州现已是马可波罗以为的“国际第一大港”，和意大利港差不多。泉州开展为“国际第一大港”，与福建地理方位十分有联络，当然也跟国际交易进一步往我国开展也有很大的联络。

实践上，唐宋以来，一些在今日东南亚、阿拉伯、南印度等地的外国人，现已能够经广州抵达泉州，所以泉州早已纳入了整个海洋国际。

对谈嘉宾简介：

杨斌，我国人民大学本科、硕士，美国东北大学博士。曾任教国立新加坡大学、澳门大学，现任香港城市大学中文及前史学系教授。

中文专著包含《海贝与贝币：不为人知的全球史》（获“《新京报》2021年度阅览引荐”、以及2022年“文津图书奖引荐”等）、《谁是那个弱女子？——郁达夫的爱恨离愁》、《季风之北，彩云之南：多民族交融的当地要素》以及《人海之间：海洋亚洲中的我国与国际》，英文专著包含Between Winds and Clouds: the Making of Yunnan （获美国前史学会2004年古滕堡电子出书奖，哥伦比亚大学出书社2008年出书）和Cowrie Shells and Cowrie Money: A Global History（Routledge 2018年出书）。

图片 | 安富建

排版 | 小谢

规划 | 子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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